前天地铁，座位对面有个介于大婶和老太太之间的妇女，拿着手机，很随意地在大声讲着。不是要听内容，实在是声音穿透力太强。讲来讲去，好像大致无非是跟人说现在到哪，要对方跟谁带个话之类。口音浓重，手臂壮实。
倒没在想公众场合打电话素质不素质的问题，琢磨了一会交流这事。
感觉很多人对于语言使用的能力这件事，并不在意，于是它好像也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如何提高。（说完这句就不禁想会不会显得对自身语言能力如何骄傲，是否该补一句解释解释，然后感慨时间就是这么浪费的）所以那种哇啦哇啦并不太有效率的电话，基本应该就是她的常态。
那通电话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交换一些信息，但真正用于说这些事的句子非常少，一直就在绕来绕去（包括时刻补充当下想法），然后周而复始的说相同的话。有时候说完句A，确定对方听清楚了这句，然后准备往下讲，又可能没想好，再把句A又说了一遍。对方可能疑惑你为什么要重复句A，难道我听错了？于是大婶第三次重复句A以确证。
当然如果是纯聊天玩倒无所谓，但显然打电话的大婶还是赶着要说清楚的。但她没办法解决，只能一遍遍重复。
熟练使用的词汇相对少，概括的能力不高，控制对话的节奏不对，是摆在面前粗浅的感受。这方面到底如何才算正常，研究人类学或者语言学的肯定有明确指标。只是忽然想，使用语言能力不佳，不光是对接收的人会有粗疏的传达，对自己是不是也会有某些影响呢？
通常指责受教育程度的人素质不高的那一面，表现之一是比较粗暴。抛开不顾他人感受这一层面，应该跟能表达的精确度也有关系。
比如描述自己愤怒的词汇，假如有一百个，如果能熟练使用，那么就会更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怒。但假如只知道五个呢？那也就是从61到80这个级别，无论具体情况怎么样，可能只能用一种方法去描述。那么久而久之，是不是也在暗示自己其实就已经怒到了80。于是之后次次都是一撞就到80。真的知道不止五档的人，在努力确定哪个词更代表自己的过程中，已然不可能太不理性。
语言当然是有具体环境才有意义的，在相对比较单纯的生活里，好比早古时期，面对自然，作物，需要规律的作息，表达的丰富性或许本身就没有体现的机会。繁重的劳作近在眼前，也腾不出太多精力推演。倘若有个体试图冲破限定，要表达得更多。可能在大部分人眼里就是异类，因为他试图勾勒一个他们看不见的东西。
倘若总有人心向往之，觉得那种状态会让自己显得不同。也许就硬要去努力体会，也可能更简单只假装自己感受到了，便利地使用着前人词汇来宣称。毕竟过程没人能完全监控，结果则总是大同小异，谁还能钻进你心里看么。伤春悲秋，歌风咏霞。久而久之，是不是被发明出来的那一百个词慢慢也会生根？从习惯性的裱糊窗棂，也真的慢慢可以让你摸到心中那个更微妙的感受。当然风险就是，这阶段中间会被发现，或者干脆有人一直说，你在假装。这个逃不掉。总之天生风雅哪有那么容易，何妨先附庸风雅。关键是相信它真正的价值。
往身外说，烹调的时长火候，调料的先后搭配，茶叶的产地时令，耳机的煲音时间，都是可以无限细化下去的指标。不在乎的人，自会觉得毫无意义。所谓对精致的要求，是一种理解，也当然能是种虚荣，只要内心安乐，各行其是就好。
通常我们说做故事的大取向，“文艺”的对立面准确说不该是“商业”，而是“类型”。类型是相当要求准确且坚定的。用三幕划开两小时，用游戏时间押后伪胜利的出现等等技巧，都建立在目的之下。那些需要预估观众情绪或者戏剧性的词汇种类，确实是越少越好。所有细节变化，都要藏在具体分场的组合里。因为最终希望导出的诉求，一定不能太多样。
而所谓文艺，表面目的恰恰是需要暧昧和含混，更需要拉长那个试图无限精确表达主角感受的过程。通过叙事也好，视听也好，演员足够魅力化也好，都是为了让看得清楚的人慢慢稳住注意力，看清楚79和80级别之间，甚至还隐藏着更为细致的小变化。用这些效果，最终唤起部分观者心中试图勾勒，但语言不足以区别化的，那一点点感受。借龙应台一句话，“（像四郎探母般的）文化，或者说，艺术，做了什么呢？它使孤独的个人为自己说不出的痛苦找到了名字和定义”。
这两者没有孰优孰劣，没有手法高下。都不难，也都极不易。但它们从来都不是对手。没有心路的桥段堆积只能是干瘪的脚手架（《横冲直撞好莱坞》），而不依规律的刻意讲述也会搭起出口紧锁的迷宫（《气喘吁吁》）。
语言和思想，最终只是工具，而都不能完全代表我们。先使用好这些，可能才会真正活得轻松一点。
